——从纯文学角度谈诺奖、中国作家、莫言作品
甘如饴
诺贝尔奖是伟大的——诺贝尔,瑞典化学家、工程师、发明家、军工装备制造商、炸药发明者。靠军工厂和钢铁厂致富的他,却在遗嘱中用他的巨大财富为特别包括“和平”在内的物理、化学、生理或医学、文学等五大领域,创立世界性奖项,授予“年度对人类作出最大贡献的人”。
诺贝尔奖是权威的——迄今为止,摒除种种众所周知的局限性,它仍然堪称全球范围内最公平的奖项,同时也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文学奖。
诺贝尔文学奖自1901年迄今的百多年历史中,104位作家获此殊荣,尽管中国籍的鲁迅、林语堂、老舍、巴金、沈从文、王蒙、北岛、李敖等人获得过提名,但均未问鼎;200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籍华人高行键已脱离中国籍;因而,百年诺奖,文学之域,国人无人登殿,眼睁睁瞧着诺贝尔文学奖的背影,离国人渐行渐远……
忽如一夜东风来,10月11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桂冠,归属中国作家莫言。其颁奖词为:莫言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
莫言,取原名“管谟业”后两字谐音为笔名——“千言万语,何若莫言”。 出身于山东高密县农民家庭的莫言,乡土情结浓密,其一系列乡土作品都没有离开他的故乡——那是一个愁苦、荒诞而又朴实的山村。童年时期经济贫困,辍学在乡务农多年,后应征入伍,历任战士、政治教员、宣传干事,曾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和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学习。1997年离开军界,转至地方报社《检察日报》工作。2011年11月,莫言当选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2012年5月受聘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兼职教授。
诺奖的评奖原则,并非特别针对某位作家的某一部作品,而主要是看这位作家所有作品的普遍价值。莫言作品的内在价值是丰饶的——其代表作《红高粱》、《檀香刑》、《丰乳肥臀》、《酒国》、《生死疲劳》、《蛙》等硕果累累。早在八十年代就以一系列乡土作品崛起,是“寻根文学”作家代表。《透明的红萝卜》、《白狗秋千架》名声大震,中篇小说《红高粱》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红高粱系列》获第二届冯牧文学奖;1995年用83天时间集中创作的引起巨大争议的长篇小说《丰乳肥臀》,描写了一个民族的受难历程,使其创作生涯达到了巅峰。莫言曾说:“《丰乳肥臀》里的上官金童身上最大的弱点就是懦弱,这是我和部分国人的精神自传。”《丰乳肥臀》获中国有史以来最高额的“大家文学奖”。
《檀香刑》是潜心五年完成的一部神品妙构的小说,摇曳多姿的笔触,大悲大喜的激情,可歌可泣的运动,骇人听闻的酷刑——檀木一截,在人体五脏六腑之间游走,最后从锁骨上面穿出来——审美取向与大众大相径庭的《檀香刑》,获台湾《联合报》读书人年度文学类最佳书奖、第一届鼎钧双年文学奖。
《生死疲劳》是一部向中国古典小说和民间叙事的伟大传统致敬的大书,一个被冤杀的地主先后变成驴、牛、猪、狗、猴,最后又转生为一个带着先天性不可治愈疾病的大头婴儿,这个大头婴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身为畜牲时的种种奇特感受,地主西门闹一家和农民蓝解放一家半个多世纪生死疲劳的悲欢故事呈现眼前,小说将“六道轮回”草灰蛇线般隐没在全书的字里行间,写出了农民对生命无比执著的颂歌和悲歌,透过各种动物的眼睛,观照并体味了五十多年来中国乡村社会庞杂喧哗、艰苦卓绝的蜕变史。《生死疲劳》获第二届红楼梦首奖。
长篇小说《四十一炮》以九十年代初农村改革为背景,通过一个孩子的视角折射出了农村改革初期两种势力、两种观念的激烈冲突,展现着人性的裂变、是非标准、伦理道德的混沌和迷惘,小说的副线是一个老和尚的传奇人生,两条线索交叉进行,虚实场景不断变换、扑朔迷离、曲折迂回。通透的感觉、奇异的想象力、旺盛的创造精神,以及他对叙事艺术探索的持久热情,使他的小说成了当代文学变革旅途中的醒目界碑。他从故乡的原始经验出发,抵达的是中国人精神世界的隐秘腹地。他笔下的欢乐和痛苦,说出的是他对民间中国的基本关怀,对大地和故土的深情感念。《四十一炮》曾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终获2004年第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成就奖”。
长篇小说《蛙》由四封长信和一部话剧构成,讲述了一个乡村妇产科医生的人生经历,大刀阔斧地剖白了计划生育时期的难与痛,终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莫言还曾出版散文集《说吧,莫言》,三卷共约100万字,全面展示了莫言的心路历程。在国内,莫言位列中国作家实力榜第一位。国际上,莫言已曾获法兰西文学与艺术骑士勋章、意大利第三十届诺尼诺国际文学奖、福冈亚洲文化奖等奖项。诺贝尔文学奖第一原则,是“作品的普遍价值”,这一点,莫言符合了。
莫言作品深受魔幻现实主义影响,他在小说中构造独特的主观感觉世界,天马行空般的叙述,陌生化的处理,塑造神秘超验的对象世界,带有明显的“先锋”色彩,其写作风格素以大胆新奇著称,作品激情澎湃,想象诡异,语言肆虐。他结合想象与现实、历史和社会的角度,创造了一个宇宙,其作品的复杂性直追威廉·福克纳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福克纳,美国作家,1949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喧哗与骚动》;马尔克斯,哥伦比亚作家,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人物,198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百年孤独》。莫言的创作世界往往令人联想起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的融合,同时又在中国传统文学和口头文学中寻找到一个突围口。诺贝尔文学奖第二原则,是“作者的洞察力”,这一点,莫言又符合了。
莫言已有三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小说《红高粱家族》改编的电影《红高粱》,获1988年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小说《白狗秋千架》改编的《暖》,获第十六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麒麟奖;小说《师傅愈来愈幽默》改编成电影《幸福时光》。诺贝尔文学奖第四原则是,“为小说和戏曲开辟了新路”。这一点,莫言又符合了。
莫言在农村土生土长,对中国乡村文化非常了解,对中国的历史、社会和人性都有独到见解。幼时在乡下流传的鬼怪故事,成为莫言许多荒诞小说的材料,实现了小说题材的时空转换和创作方法的探索更新,想象成为其最大特色。评论界认为,莫言作品是“强悍的民风与凛然的民族正气的混声合唱”,振聋发聩,用灵性激活历史,重写战争,张扬生命伟力。《蛙》则折射出中华民族在生存斗争中经历的困难和考验,重点回顾了“计划生育”政策的深刻变化与影响,以多端视角呈现历史和现实的复杂苍茫,表达了对生命伦理的深沉思考,作品恣肆汪洋,元气充沛,想象力堪称“疑是银河落九天”、“语不惊人死不休”,并且对中国的历史与现实都有强烈的关怀,挖掘颇深,作品充满音乐的复调感和现代性。大江健三郎曾表示,“如果继我之后还有亚洲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话,我看好莫言。”莫言文字朴实无华,但力度千军万马,诺贝尔文学奖第三原则是,“作者的语言技巧丰富机智”,这一点,莫言又符合了。
从唐代的李白、杜甫、白居易,到清代的曹雪芹、吴承恩,以奇书《三国演义》、《红楼梦》为代表,再到近现代的鲁迅、巴金,再到当代华文作家,中国文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之所以一度难以被西方接受的原因,原因还在于翻译困难、意识形态差异和文化差异。西方文学主要会从哲学的角度探索人与神、人与自然的关系,会不停地追问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中国文学着重探讨的是人与社会、人与国家、人与人的关系。随着中国的快速崛起,越来越多的人把中国当代文学作为了解中国的窗口。莫言是幸运的,他的大多数作品都由外国著名翻译家所译,其精准程度令人信服,而翻译的多少与好坏直接决定着外国评委对中国作家的判断。莫言的八十部作品中有二十多部已经在法国翻译出版,评价为“以有声有色的语言,对故乡山东的情感、反映农村生活的笔调、富有历史感的叙述,将中国的生活片段描绘成了同情、暴力和幽默感融成一体的生动场面。”在如今的英、法主流阅读市场,莫言作品的翻译是中国当代作家最多的,由瑞典汉学家翻译的巨著《生死疲劳》今年刚在瑞典成功出版,在哥德堡书展上被隆重推荐。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的国际地位已大幅提升,任何国际性的大奖都不能无视东方这个有着超过十三亿人口的、崛起中的泱泱大国,有着百年历史的诺贝尔文学奖将橄榄枝伸向东方伸向中国,这是世界的大势所趋。何况莫言还具有国内其他一些著名作家所不具备的优势,他一以贯之地坚持着他的民间立场,与主流话语和政治口号保持了一定的难能可贵的距离,这是他独具的优势。诺贝尔文学奖第四原则是,“人类理想主义的精神永不泯灭”,这一点,莫言又符合了。
诺贝尔文学奖所彰显的深厚的人文关怀、独特的艺术风格、丰富的民族文化、开创性的表达手法,莫言都可谓涉猎甚深。莫言曾说文学是一种悲愤的抵抗,他的抵抗有时有些过火,抹煞了一切关怀和温情,传统的含蓄美有时被全盘毁坏,一切情绪全用如魔般的疯狂态势来展现,大幅写景中肆无忌惮的使用通感,用混乱的色彩进行渲染,触目惊心,现实逻辑在他作品里遭受了不屑一顾的待遇。我想,莫言作品里的某些缺憾,可能也恰恰是他的语言特色。与此同时,叙事获得了最大程度的自由。这种最大程度的自由,正是莫言能够在多国优秀作家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所在。
莫言获奖后作打油诗一首——莫言已经五十七,心中无悲也无喜。经常静坐思往事,眼前云朵乱纷披。人生虽说如梦幻,革命还是要到底。革命就是写小说,写好才对得起自己。莫言获奖说明了中国当代文学成就正在获得世界的广泛关注,纯文学再次荣登世界文坛的圣殿,这对中国严肃文学的发展肯定是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中国文字工作者的责任更加清晰,前景也更加宽广。此奖来之不易,获奖的根源,在于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在于中国文学千锤百炼、百折不挠的结果,莫言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中国当代文学,正在世界舞台上华丽转身——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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