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与情志”系列之二
文:甘如饴(上海作家)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风吟月弄,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漱石枕流,不可使人易知。君子的才学像珍珠美玉一般深藏,不必轻易表露,一旦表露,四周为之一亮。这就是我所理解的“藏拙”、“守愚”、“韬晦”。相反,国学的心事,却并无一丁点不可告人之处,只因国学本是一场对天地间的深情探讨、了然于胸、坦荡告白。
我常常在一些名胜古迹里看到“德配天地,道冠古今”的碑刻或对联,渐渐地,我想清楚了,国学,是人间上品之人的思想文化的菁华,奉献给天地之间的爱的礼物。德配天地——这难道不是一种特殊的爱情么?只有这样的人——真人、至人、圣人、贤人,才配与天地谈恋爱。世俗人间的恋爱,介于男女之间;国学与天地之间的爱,超越性别。世俗人间的爱情,进入婚姻还能不进入“坟墓”,度过百年还能保鲜如初,实为罕见罕遇;国学与天地之间这场爱情,超越时空,亘古以来,历久弥新。
我想了又想,世俗挚爱,自有花前月下,花好月圆,卿卿我我,呢呢喃喃,那么国学与天地之间这场至爱,以什么为讯号呢?攀越陡峭书山,荡浆浩瀚学海,我似乎触摸到了,二十四节气,其实就是天地向人间传递的爱的讯息。《三字经》曰:“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我的理解是:天地与人,是宇宙间最具备能量的三种载体,而太阳月亮和星辰,是宇宙间最闪光的载体,如果还有第四种辉映寰宇的载体,我想,那绝对不是钻石、珠宝之类的对象,那一定是人的思想文化的菁华。也就是说,拿钻石珠宝去争取光芒,与日月星的光芒比肩,岂非蚍蜉撼树?惟有人精神文化的光芒,辉映史册,光照千古。
渐渐地,我想清楚了,二十四节气,述说和感叹的,可不就是天地对人的丝丝缕缕的情爱。人的生命活动应该去顺应天地自然的变化规律。譬如,立春时节,天地喜欢人做什么?《素问.藏气法时论》曰:“肝主春。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肝欲散,急食辛以散之。用辛补之,酸泻之。”深谙此道者,明白立春时节是天地恩赐给人间养肝气的最佳时机,就懂得该吃甘、辛味的食品,不宜吃酸味。天地是博爱的,天地的能量通过二十四节气最公平地给予了每一个人。只有那些懂得去获取天地能量的人,才是垂青天地并获得天地青睐的人,不仅身体康健,精力充沛,而且顺势而为,事业昌盛。
又譬如,写作此文适逢“霜降”时节,霜降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内经》曰:“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逆之则伤肺。”秋季的三个月里,自然景象因万物成熟而平定收敛。此时,天气急速,地气凝结透明,适合早睡早起,与鸡的活动时间相仿,使神志安宁,以缓解秋的萧杀之气,收敛精气,使秋气平定,不使神志外泻,使肺气清爽。这是适合秋季的养身之道。违逆则伤肺。
霜降期间宜吃柿子,有润肺功效。那么,懂的人,一枚红柿子,你就已收到了天地这位“爱人”送给你的礼物。
等读者诸君读到此文时,想必已是立冬、小雪、大雪、冬至这些时节了。“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冬天的三个月,是万物生机闭藏的季节。水面结冰大地冻裂,人不要扰动阳气,要早睡晚起,需等到日光出现再起床;使情志埋伏和藏匿,仿若人有隐私不外泄、人已有得见好收那般;远离严寒之地,靠近温暖之所,不要让肤腠开启出汗而使阳气大量丧失。这是顺应冬气、养护人体闭藏机能的法则。违背就会伤害肾气。当有的学生们炫耀他们在寒冬里如何去露天游冬泳时,我其实是有所担忧的,因为就我的理解来看,这种“扰动阳气”、“使气亟夺”的运动方式,是违背“养藏之道”的。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在天地不同的性情循环里,一直在给予它的“爱人”以能量。我们每一个人,都懂得接收么?
这一切,都可以在《黄帝内经》的《素问》与《灵枢》中发现、甄别并运用。《内经》绝非黄帝一人所写,也绝非黄帝与医学家歧伯之间一场又一场的对话,它所包含的学术理论体系是先圣先贤们集体智慧的结晶。《黄帝内经》也绝不仅仅是一部医学的、养生的经籍,它是一部涵盖哲学、天文、地理在内的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综合经籍,它是将医学和养生放在天地自然和社会文化的大视野中来探索和寻真。《灵枢.岁露论》曰:“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我们无法不为中华璀璨绚丽的文化所惊叹。
世俗之爱的果实,传宗接代,繁衍生息;与天地论证爱情的硕果,是迄今流传的堪称经典的那些经典,是后世还能见识到并受益无穷的薪火相传的不朽的国学菁华。
于是,渐渐地,我想清楚了,既结缘于天地又有缘于世间的人,是有幸的,如民国大才女林徽因,每当展读其《人间四月天》,没有一次不为之击节叹赏——“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如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这位“宗教领袖”的情诗——“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知,或者不知,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默然、相爱,寂静、欢喜。”已经穿越时空演变为电影《非诚勿扰》的歌词,而“非诚勿扰”又继而成为了一个著名的相亲栏目。因付缘于天地而绝缘于世间的人,也是有幸的,如“梅妻鹤子”的林逋,如今忆其诗作《长相思》——“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想见当年情怀,不觉巧笑倩兮。因为懂得,所以记得;因为懂得,所以愉悦。
因为国学的缘故,古往今来,一些人已然明白,一些人正在明白,人这一生,只要与天地挚爱过一场,就不曾虚度年华,就已然与爱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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